文:李澤銘
提起社工,大家可能隨即想到午夜時分,徘徊在尖東碼頭遊說邊緣青年重回正軌的「夜遊人」;或縛上頭巾,站在示威群眾中大叫口號,為弱勢社群爭取福利的「社會領袖」;又或者安坐青年中心,為小朋友提供租借康樂用品的「大哥哥」等。無論哪一種à色,無論身處哪一個崗位,始終有一種特色貫穿其中,就是「幫助別人」。「幫人」成了大眾對社工最普遍的印象,但大家有否想過社工也是人,也有需要援手的時候。
最近,城市大學有21位社工老師以書信形式與學生校友細談以「信念為本」的社工實踐體會,為面對社福界改革浪潮種種挑戰的社工學生及前線工作者打氣。城大出版社把信箋輯錄成書,出版了《堅守信念──給社工學生的30封信》。早前在城大舉辦的新書發佈會上,過百名學生和現職社工共聚一堂,重覓社會工作的本質,更以點點的螢光和動人的合唱,訴說共同的夢想,為本來公式化的新書介紹增添幾段不一樣的插曲。
聚會過後,記者特意重訪新書的編者和作者之一、城大應用社會科學系副教授甘炳光博士,了解其寫書,以至推行社會工作背後的動力和抱負。甫坐下,也不用記者多問,甘炳光已滔滔不絕地談起出書的緣由,從社福界改革中社工面對的困局,道出社工學生的疑惑和現職社工在現實與信念衝突下的迷惘。再由香港、內地的學術交流,談到內地社會工作發展的前景和障礙。總之,社福界內的天南地北,都由這本《給社工學生的30封信》串連一起。
從課堂延伸到書本
顧名思義,《給社工學生的30封信》的目標讀者群是社工學生。
「本書的第一個對象讀者是社工系的學生,其次是新入職的社工。至於一些資深的社工,雖然大部分都已掌握這些理論,但他們都認為有意思。我們看到現時許多社工系的學生在學習途中遇到許多疑問和迷茫,雖然在課堂上或實習過程中,老師都會盡力去解答,但有時未必能講得太多,而且多是面對一大班人講,較少針對個人的需要。」
「學生的疑問往往並不是課堂所教的理論和技巧,而是社工的本質,一些價值觀,甚至更基本的信念。例如有些個案跟進了很久都沒有成效,應否繼續,還是轉交其他人處理;又或者遇上一些兩難的情況,如少女瞞著家人墮胎,社工應該為她保守秘密,還是尋求專人的協助。這些在課堂雖然會提及,但始終一班太多人,未必說得太詳細,也未能切合個別的需要。這並不是甚麼大理論,或大技巧,也不是學生本身想不通,只是希望得到人的支持和鼓勵。這種需要是不能透過看完一兩本教科書便能釋懷。」
講價值、講信念當然不是學生的專利,剛步入社會工作門檻的「新丁」更應該溫故知新。甘炳光的第二個想法就是希望藉書中的訊息為行內人打氣,寄語工作再辛苦,也不應忘卻本身的信念。另外,甘炳光也坦承受到冰心的《寄小讀者》和小思的《給大學生的16封鼓勵信》等書的影響,萌生以書信形式表現的念頭。
軟銷社工價值觀
「我們希望出一本書,但不是一本關於理論技巧的教科書,而是關於社工的本質、價值、信念和理想。我們希望用軟性的手法帶出相關訊息,於是就想到了寫信。在信箋裡,我們不用硬生生講大道理,可多談自己的經歷,自己的感受,以軟性的筆觸,用一個個活生生的故事傳遞訊息。」
「另外一個原因是容易寫,如果寫一篇論文,又要參考資料,又要引經據典,需時較長。一般的社工老師都習慣了用文字與學生溝通,平時解答學生疑難也偶爾使用書信。」
甘炳光指出,學生實習時除了撰寫報告外,還要寫一些Daily Log(日誌),如日記般記下每日發生的事情和感想,導師會定期審閱和批改學生的日誌,解答問題,提供建議等。
「我以前也回覆許多信件,現在當然改了用電郵。因為這種方法,老師ready(準備好),學生也容易受落,他們喜歡看故事。每一封信都有一個theme(主題),而不是純粹的閒談,希望每位老師都能選擇一個最想討論的題目,或學生最常問的題目入手。」
新興的教學方式主張師生互動,而非純粹你教我聽,所以老師寫起書來也不會抱著我寫你看的心態。甘炳光等編者向城大所有學士和副學士的學生發出邀請,希望他們提一些最希望老師談論的話題,再從收回百多份的回應中,歸納整理後讓老師參考。
市場機制vs社工信念
談到現時前線社工面對的困難,甘炳光認為是政府對待福利的態度所致,由於政府奉信一套「小政府,大市場」的經濟哲學和市場自決的原則,對社會福利的承擔日漸減輕。
「社工愈來愈辛苦,各方面的資助也愈來愈少。接受政府資助,就要跟隨政府的標準。現時政府甚麼都要講cost effective(成本效益),但幫一個人,你怎麼量度成效,而且成效也不是一朝一夕可見。機構的財政比以往更緊縮,社工的發揮空間也相對更窄,能獲得的支持也較少,常常叫苦連天。許多新畢業的學生,外出工作一段時間後回來向我們訴苦,感到工作不如意,又缺乏必要的支持。」
甘炳光慨嘆現時的社工有如保險經紀,所有工作都要量化計算,每個月均要定時定候「交數」,如舉辦了多少活動,處理了多少個案等。然而,每個個案均有其獨立性,難以釐定劃一標準,社工在處理上常常遇到「交數」和實際幫助人的衝突。最後,在層層壓力下唯有被迫只滿ì數字上的要求,違背作為社工幫助到底的理念。
甘炳光認為造成今日局面的另一主因是政府一筆過撥款的安排。「我們以前入行時,薪酬待遇都根據學歷經驗,有劃一的標準,然後按年資和評核的成績升級加薪等。但轉為一筆過撥款後,薪酬準則改由機構本身自行釐定。政府引進新制時,為了安撫人心,說明舊社工不受影響,因此舊人的薪金福利繼續按年遞增,但新入職社工卻日見低薪。這樣的情況下,同行間的矛盾自然日漸加深,新人自然覺得班舊人阻住地球轉,舊人也有苦自知,士氣怎會不受影響。」
甘炳光又指出,政府不斷把市場機制引入社福界,也為上述危機火上加油,在「價低者得」的外判原則下,福利機構的資助也日見緊絀。為了獲得更多資助,唯有跟隨政府的遊戲規則,機構負責人愈傾向只顧「做靚盤數」,而忽視受助者的真實需要。
助人自助與自助助人
現時的政府和不少社會人士都認為社會工作只能提供「補救性」的功能,只會消耗社會資源,加重社會的經濟負擔。但甘炳光認為社會工作除解決問題,還有「預防性」和「發展性」的功能。
「你去幫一個人,解決他的問題,以為事情就此完結?未完,你還要讓他可以幫助其他人,一個傳一個,這是社工經常提倡的信念──助人自助,自助助人。」
原來,甘炳光對「信念」兩字也有一番獨特的見解,他指出許多道理大家都明白,但到真正實踐時卻拋諸腦後。
「信一樣野,明白一樣野,叫做『信』,還要時時刻刻記住,記『念』於心。書裡所提到的道理,社工其實早已明白,但踏入社會後可能漸漸忘記,或實踐起來處處碰釘而怯於面對。希望他們透過這本書,能夠重拾被遺忘的信念和理想。」
最後,甘炳光用「北斗星」和「螢火蟲」的比喻來建議社工調整心態,適應現時的環境。
「過往,我們喜歡用北斗星來形容社工,因為可為人指引方向,但現在可能覺得太偉大了,而且現實環境也難提供必要的自由度予社工。所以,我近年較喜歡用螢火蟲代替,螢火蟲所散發的光芒雖然微小,但在黑夜中卻能燃點希望,若一大群螢火蟲聚在一起,更能照亮夜空。」